经济观察报 近藤大介/文 八月初，日本丰田汽车公司与马自达公司正式签署了资本合作协议。在公布这则消息的记者招待会上，丰田汽车公司社长丰田章男说：“汽车行业正在和IT等‘新竞争对手’展开一场史无前例的战争！现在，无论哪家汽车生产商都极具危机感。今后，本公司将考虑生产EV（电动车）。”参加完记者招待会，我仿佛听到了丰田这条“巨龙”发出的悲鸣。

    今年5月10日，丰田公司对外发布称：2016财年 （2016年4月至2017年3月）丰田的总销售额为275971亿日元（约合人民币16704亿元），居日本企业之首。2016年，丰田汽车全球销量高达897.1万辆，与美国通用汽车（GM）、德国大众汽车（VW）并称“全球汽车企业三巨头”。尽管如此，多年来一直被荣耀光环所笼罩的丰田汽车，也将迎来落幕时代。

    其实，丰田汽车是一家传统的日本式企业。公司并没有把总部设在国际化大都市东京，至今其总部仍在爱知县丰田市丰田町1番地。众所周知，爱知县是日本江户时代（1603年-1867年）的缔造者德川家康（1543年-1616年）的故乡。在这里，丰田建立起了一个古老的“丰田城邦”。

    有一件轶事令我印象深刻，每每想起都不由得感叹丰田日本式企业的特色。2012年4月，当时我暂居在北京，某天我去北京首都国际机场接一位从日本来的朋友。在国际航站楼出口处，我亲眼目睹了如下这一幕：

    10多个身着黑色西服、系着领带的人在出口处整整齐齐地站成一列。当时已经是初夏时节，天气有些闷热，他们却一直保持着立正的站姿，岿然不动。过了一会儿，出口处的自动门缓缓打开，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走了出来。看到这个人，在门外等候多时的“黑西服男”齐刷刷地90度深鞠躬行礼，并齐声用日语喊道：“社長、ようこそいらっしゃいました！（热烈欢迎社长莅临指导！）”。他们口中的“社长”，就是前来出席北京车展的丰田汽车公司社长丰田章男。

    对于在场的中国人来说，如此场景着实少见。于是，大家纷纷掏出手机，一边拍照一边窃窃私语道：“黑压压的一群人，到底什么来头？”

    车展上，丰田社长在一众美女车模的环绕下，发布了“云动双擎”概念车。面对台下的来宾，丰田社长微笑着说：“这款‘云动双擎’概念车是在中国诞生的混合动力车。今后，丰田将以全球最先进的混合动力技术，为中国爱车一族带来更愉悦的驾驶体验！”

    笔者猜测，丰田社长当时的内心独白大概是这样的：中国已经成全球最大的汽车消费市场，这款搭载了全日本最尖端技术产物“云动双擎”的丰田汽车，必定让中国消费者眼前一亮！由此可见，丰田一方面想在巨大的中国汽车市场里分一杯羹，另一方面又带着一种发达国家清高自傲的怜悯之情——中国人终于提升至驾驶HV（混合动力）的水平了。

    以历史发展的眼光来看，汽车的生产一直以来都是发达国家的象征。1886年，德国人卡尔·本茨（Karl Benz）发明了汽油发动机驱动的三轮车。1908年，美国人亨利·福特（Henry Ford）开始使用流水线批量生产“T型福特汽车”。所以，人们常说20世纪完全是“汽车的时代”，而丰田汽车也是在那个时代（1937年）创立的。

    在即将迎来21世纪的1997年，丰田汽车公布了普锐斯（PRIUS）油电混合动力车，并称之为“面向21世纪的汽车”。这是世界上第一款量产上市的发动机和电动机混合动力车，比之前的传统汽车节油50%。资源和环境友好型汽车的混合动力车在国际市场上大受欢迎，仅普锐斯的累计销量就高达400万辆，包括其他车型在内全球共销售超过1000万辆。

    今年8月4日，HV（混合动力）20周年纪念晚宴在日本举办。然而当天，丰田章男社长并没有出席，而是召开了文章开头提到的紧急记者招待会。因为21世纪的汽车行业，主角并非丰田汽车费尽心血研发的HV，而极有可能是有害气体排放量为零的EV。

    近年来，日本随处可见“技术的谬误”。20世纪的日本是一个奉技术为至宝的技术大国，在21世纪，这一趋势也得到了进一步发展。但是，随着技术所处的环境逐步发生变化，技术本身变得毫无用武之地的现象在日本层出不穷。

    例如，NHK（日本广播协会）大力开发的高清影像，被称为“21世纪的电视”，预先进行宣传造势。仅NHK一家就耗费了290亿日元（约合人民币17.5亿元）开发经费，再加上制造商的支出，共花费了1万亿日元（约合人民币603.5亿元）。然而，事与愿违的是，进入21世纪以后，电视机本身首先从模拟电视升级为数字电视。其次，主流媒体已经逐步由电视向电脑、进而向智能手机转变。

    任天堂的家庭电脑游戏机也没能逃出这样的结局。1983年，任天堂发布了世界上第一款家庭电脑游戏机，笔者那代人年轻的时候几乎人人沉迷其中。任天堂后来陆续推出一系列新机种，然而如今，热衷玩手机游戏《王者荣耀》的中国人，是不会在电视上安装如此笨重的游戏机进行娱乐的。

    至此，您可能会问，难道说丰田，NHK和任天堂，他们都没能正确预测本行业的未来吗？笔者以为不然。

    今年7月，法国和英国宣布：2040年以后，本国不允许销售燃油汽车。这一消息给全球汽车行业带来了极大的冲击。然而事实上，谷歌自2009年开始就在进行无人驾驶汽车公路驾驶试验，世界最大的汽车消费国中国也在2011年发布的“十二五”规划中明确指出，电动车是中国新能源汽车技术的发展方向。汽车生产商逐步向IT企业和机电制造商转型已明显成为全球一大趋势。除此之外，EV所需的零部件仅为燃油汽车的60%。所以，丰田汽车用80年时间积累起来的先进发动机技术已经没有了用武之地。

    那么，丰田汽车的EV研发为何落后呢？简而言之，即所谓的“船大难掉头”。发动机是汽车的心脏部分，丰田汽车不可能突然要求其下的数万家下游企业改弦更张：“从今天开始，公司停止生产HV！从明天开始，统一生产EV！”

    这其实正是“日本病”的病灶所在。所谓“日本病”，可以概括为以下三点：第一，当事者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；第二，当事者也知道如何开出处方，改正错误；然而第三，当事者却无法着手改正错误（无法实施）。

    综上所述，20世纪的赢家，在21世纪未必还能保持赢家的地位。

    说起来，丰田汽车的前身，是丰田佐吉（1867年-1930年）于1897年在名古屋创办的乙川棉布合资公司。直到1945年日本战败为止，这家织布机公司都以丰田式织布机闻名。所以，如果30年后丰田汽车还“健在”的话，其主力产品很可能已经不是汽车，而是别的什么东西了。